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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46期《红豆》:【小说长廊】让钱飞一会儿(短篇小说) 王彤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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让钱飞一会儿(短篇小说)

王彤羽


小说长廊

王彤羽,女,广西北海人。广西作家协会会员。主要从事小说和散文创作。现供职于北海市某局。


买不到火车坐票,陈悻挤到站满了人的两节车厢的过道里,她把随身的行李往地上一放,坐在上面。过道里挤满了人,只有陈悻是坐着的。陈悻感觉自己被一溜的裆部包围了,环肥燕瘦各不相同。她拿自己男人的和他们的比较,像做了亏心事一样脸红心跳着。陈悻假装不经意地微微仰起头,朝四周望去。

左前方是个凹进去的洗手台,一男一女两胖子挤在里面,刚好填平了那个凹处。女人穿着黑色紧身裤,清晰地勾勒出了她肥硕的大腿和裆部的形状。陈悻是瘦弱纤细的,她浑身上下似乎除了骨头还是骨头,她猜测着对面的这个女人,高高隆起的裆部里是怎样的肥沃。陈悻渐渐地羞红了脸,低头盯着女人手里提着的一个塑料袋看,上面印着“售霸鞋业有限公司”。瘦高的乘务员手里抓着大把的零钱,一路吆喝着挤过来让人补票。陈悻缩了下小腿想让他通过,他却在陈悻跟前停下了,扁平的屁股对着她的脸,宽大的裤管紧挨着她的膝盖,陈悻能感觉到里面的小腿是温热的。周围全是裆部,陈悻只好盯着乘务员扁平的屁股看,那里出奇的光亮,皱巴巴的、宽大的裤裆随着火车的摇晃,像被子一样抖动着。一个年轻的女子在补票,一张一张地往外慢吞吞地数着钱,嘴里在骂骂咧咧地说着什么。陈悻越过前面一个肥硕的裆部找到了女子的脸,女子涂得猩红的嘴唇在快速地一张一合着。陈悻生怕被她四散的唾沫无辜喷到,赶紧往另一边躲了躲。女子那两条文得细弯的眉毛,估计是使用了假冒伪劣产品,眉毛是褐红的,像两条毛毛虫匍匐在她的脸上,随着她夸张的表情,在翻着的白眼球附近上下跳跃着。

行李包被陈悻尖尖的屁股给坐凹了进去。每隔一段时间,陈悻就站起来,拉开拉链偷偷地往里瞄一下,确定里面的东西没被压坏后,又重新坐下。里面除了衣物外是一沓一沓的阴钞,足可以乱真的阴钞。明天就是清明了,陈悻的祖母非让她带一袋这种冥币回去,说村里还没有这种纸钱,这次要当着村人的面把这钱全烧了,给祖先们长长脸。陈悻想,如果祖先知道她用这钱来垫屁股,不知会不会责怪她。

不过事情还能坏到哪儿去呢?她的画不知有多久卖不出去了,平庸像恶魔一样长出獠牙,撕咬着她,她焦虑,却毫无灵感。为了生计,她沦落到要去天桥上给人画二十块一张的人像速写。她刚离了婚,她的婚姻如她的画一样落魄。她自诩为艺术家,可在她凡夫俗子的丈夫眼里,她只是个连做饭也不会,连蛋也生不出一个的女人。当某天她丈夫的情人挺着个大肚子找上门来,而她的丈夫看着她就如看一条野狗那么冷漠与决绝时,她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家。她走在大街上像个游魂似的,觉得自己就像个多余的人。她开始不断地更换男友,这似乎是所有搞艺术的女人的共同宿命。陈悻甩甩头想摆脱这些想法,一仰头看见一男人在盯着她的领口看。陈悻一点不在意,她知道自己的身体从来不会引起男人的遐想,她瘦弱干枯如一根竹竿子,如果不是每个月那几天的生理期,她还真忘了自己是个女人。

竹竿子,陈悻想起余桦是这么叫她的,上高中的时候他就这么称呼她。当年他俩同时报的中央美院,陈悻考上了,余桦只考进了一所师范大学,毕业后在县城高中教美术。他俩极少联系,即使偶尔在QQ里聊天,余桦的语气也不见得有丝毫暧昧。就说这次吧,陈悻说她要回老家做清明,余桦只淡淡地说了一句:见个面吧。陈悻说:好。

我夹在人流中走出站,给余桦发了个信息说:我到了。余桦很快回复了:天啊,你怎么提前了10分钟到?我能感觉到他一惊一乍的夸张表情,给他发了个安慰的表情,说:没事,你慢慢来,我在出站处等你。等了近半个钟,我看见一个男人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地朝着我所在的方向走来,他走到离我十几米远的地方,原地360度转了个圈后,往另一个方向走去。我认出那男的就是余桦,上高中的时候他就是个近视眼,却不愿意戴眼镜,说戴眼镜像个科学怪人。余桦长得很高,老师让他坐最后一排,不管他怎样努力地眯眼、瞪眼,他就是看不到黑板的字。每当此时,余桦就踹我一脚,我的座位正好在他前面。他说:竹竿子,回头抄你笔记。

我叫了几声余桦,并冲他夸张地挥了好几下手。余桦使劲地眯着眼朝我看,慢慢地向我走近。余桦的视力似乎更糟糕了,但他还是和以前一样,坚持不戴眼镜。我觉得他就像一条嗅觉特灵敏的狗。余桦长得更高了,还是瘦瘦的,留了长发,头发打了发蜡,油腻地披在肩膀处。他穿了件深色的衬衣,能清楚地看见落在肩膀处的头皮屑。余桦的脑门上粘着一小片餐巾纸,这么大一块他也没察觉,猜想着他的近视程度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,不由得偷偷地笑了一下。余桦带着我往人流的反方向走了好一会儿,停住,苦笑着对我说:我是第一次接站,是往这边走吧?我说:这么多年没见,你这个路痴可是一点没变,咱俩跟着大伙儿走吧,应该没错的。余桦甩了甩他的头发,接过我的行李,呵呵地笑。

B县到处在搞着开发,临街两边高楼耸立,长长的红色条幅从没拆架子的楼顶往下吊,写着醒目的黄色大字:只要3688元起,私人花园进你家。售楼部的门口摆着巨大的彩虹气囊,售楼小姐们穿着黑色的职业套装,衬衣领口开得很低。她们展开敬业的笑容在门口派发着传单,把一个又一个有可能发展为准业主的客户连哄带拖地劝进了售楼部。每逮住一个停下脚步的过路人,她们的脸上便会露出极大的欣喜。

B县地方小,人力三轮车是主要的交通工具。穿着亮橙色外套的车夫在前面蹬,余桦和我坐在后面闲聊着。三轮车在凹凸不平的街道上飞奔着,每到拐弯处,余桦和我便会被惯性甩到一起,我的臀部紧贴着他的臀部,他的肘部顶着我的腰。我使劲地抓住三轮车的边沿,以便控制住自己不被甩到他的怀里去。余桦把我的行李包放在脚下,我把它又抱了起来,揽在怀里。B县的治安不太好,老祖母让我大老远带回来的宝贝万一被哪个飞车党当值钱货给抢了,可怎么交代啊?没准祖先们正焦急地等着这笔巨款呢。余桦说:什么宝贝啊,这么紧张?我冲他神秘地眨了眨眼。

绕了几条街,余桦让三轮车在一家快餐店门前停下。和车夫好一阵的讨价还价后,他从兜里摸出一把零钱,放在鼻子下认真地数了六块钱的毛票。快餐店门口贴了副大红对联:顺心生意年年旺,如意财源日日来。门口竖着块黑板,上面写着:今日特价,香菇滑鸡,15块。我不想让余桦破费,只点了一份香菇滑鸡。余桦叨叨絮絮地说刚在家里吃了东西,一再地强调还是饱饱的。他把鼻子搁菜单上看了老半天,突然一扬头说:来碗牛腩粉吧。我突然心生后悔,我想我该点一碗粉,那会更省钱。

我看着那份香菇鸡饭,感觉像动了余桦的巨款。为了不辜负余桦的热心款待,我装着很好吃的样子使劲地扒了几口饭,发现饭里夹着一根头发丝。我担心余桦看见了会尴尬,便压抑住反胃,不动声色地用米饭把头发丝给偷偷藏了起来。想想又觉得没必要,余桦是个高度近视眼,别说头发丝,就是一只苍蝇估计他也看不见。我食欲全无,看着余桦左手抓拢起他的长发,正咕噜咕噜地认真吸着粉条和喝着汤。我拉开行李包拿餐纸,一沓阴钞不小心露了出来。我四处张望一下,确定没人发现,便假装若无其事地把它藏在了衣服底下。一抬头,看见余桦正在看我。

余桦说,我们也有好几年没见了吧,来杯啤酒庆祝下重逢?我说我是一杯倒。余桦拍着胸膛说,放心吧,有我在。两杯下肚,余桦脸色绯红,说,没想到我坚持理想,竟然落得如此清贫。我说,你比我富有多了,你有梦想,有激情,有工作,还有家庭,可我现在,理想与希望也随着烂掉的婚姻而消失了。余桦问我为什么离婚。我自嘲地笑了笑,问他,你觉得我吸引力指数有多高?答不出来是吧?在他眼里我连女人都不是。余桦说,陈悻,别小看自己,你有才华,让那男的滚他妈的蛋,他不配拥有你。其实你很特别,你需要一个懂得欣赏你的男人,你需要新的激情为你注入活力。我笑嘻嘻地说,余桦你啥时变成了个心理学家?余桦把脑袋凑近我,眼睛亮晶晶。那个曾经在班里公开取笑我是竹竿子的男人,眼里竟然露出了一丝讨好与暧昧。是酒喝多了吧?男人是多么不靠谱的动物。我按了一下太阳穴,领先走出了快餐店。余桦抢着帮我拎行李。

马路边上是高高的花圃,我一直不明白为何B县的花圃隔离会砌有足足半米高。附近的居民喜欢往花圃里扔垃圾,时间久了就会发出恶臭。风一吹,臭味夹杂着沙尘直往我脸上扑,让人很是嫌弃。余桦倒是兴致勃勃地跳上了这窄窄长长的隔离带,他把行李包斜挎在肩上,张开双臂努力保持平衡,专注地看着脚底往前走,头发往前盖住了半边脸。余桦时不时甩一下头发,发出一声尖叫。我说,你快下来,别人都在看着你呢。余桦说,谁爱看让他们看去。他往前走了好几米,突然转身大声对我说:我要跳下去了,快接住我!我愣了一下,余桦就跳到了我的怀里,我被撞得往后退了好几步。余桦笑得喘不过气来,他把头发全部往前撩,盖住了整张脸,双手往前平伸着,嘴里喃喃细语道,我是贞子,我是贞子。他一晃一晃地走近我,吓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我使劲地捣了他一拳头,说:你可别吓我,我胆小得很,晚上会睡不着的。余桦伸手圈住了我的腰,对我使劲地眨了眨眼睛说,我会帮你认真地检查床底的,一个贞子也不放过。我挣脱他往前走,说,去去去,贞子也比你靠谱。余桦在后面冲我嚷嚷着,陈悻,别把自己整得像个怨妇,你需要激情。


陈悻在附近的一家酒店开了个标间,打开房门,一股刺鼻的气味让她打了几个喷嚏。余桦怪怪地笑着说,要不要换一间房?这房间有怪味,没准床底真藏了点什么。陈悻被吓得一激灵,假装生气地瞪着他说,你不许再吓我,这可一点不好笑。余桦说,你要是怕,我就陪你聊通宵吧,咱俩谁也别睡了。陈悻没吭声,走过去把窗户全部打开了透气。房间里没有椅子,两人坐在床边瞎扯着。余桦挨着陈悻坐得很近,陈悻有点紧张,她不停地转换着电视频道,故意放大了电视的声音让房间显得热闹点。她不停地来回走动拿茶杯喝水,保持着和余桦的距离。陈悻想我这是怎么了,是太久没接触异性了吗?怎会如此的紧张与局促?她感觉到有某些事情将会在他俩之间发生,她内心挣扎了一下。陈悻自嘲自己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,她只想走一步算一步,她想让别人推着她走,她不想费神去思考下一步将会发生点什么。即使真发生了点什么又怎样呢?她又不是贞节烈女,事情还能坏到哪儿去呢?陈悻啊陈悻,你是女人中的失败者,你需要男人来救赎你。也许余桦说对了,她目前的精神与生活一团糟,她的生命需要不断地注入新的激情,才得以苟延残喘。他早就看透她了对吧,在他的眼里,女艺术家就是最不过的性行为艺术者!

陈悻又坐回到了床边。电视上正在播放《私人订制》。影片播到范伟将自己订制成为一个不被社会腐蚀的官员,在泳池边被李小璐色诱的逗笑一幕。陈悻夸张地哈哈大笑,试图打破室内某种暧昧的情愫。镜头长时间定格在李小璐那波涛汹涌的,陈悻的自尊心被小小地刺了一下。她绞着手指头,一时语塞,不懂该说点什么才好。余桦突然握住了陈悻的手,轻轻地着她的指关节,说,你的手指真漂亮。陈悻说,太瘦了,一点肉都没有。余桦说,我喜欢骨感的女人。陈悻说,男人都喜欢女人该骨感的地方骨感,该丰满的地方丰满的吧。余桦说,我不是的,我喜欢平胸的女人,我对大胸女人有恐惧感。陈悻盯着余桦看了好一会儿,说,你真是个奇葩。余桦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,眼球水汪汪的,他笑嘻嘻地说,我就是平胸女人的知音,我能让她们发现自己不同寻常的美。陈悻说,我不信。

余桦打开自己的手机,把他画的人体素描给陈悻看,有一张是个站着的女孩,女孩的双腿极瘦,中间的空隙足以穿过一个拳头,膝盖处的关节突兀地高耸着。另一张的女孩仰面躺在沙发上,两排肋骨高亢地突起,让陈悻想起了《盗墓笔记》里面的千年骨骼。女孩的就像一张扁平的人皮上放着两颗葡萄,那么的突兀与不协调。余桦的眼睛里放着光芒,他歪着脑袋,伸出手指,着手机里女孩的说,她们是天生的艺术品对吗?余桦的手离开手机屏幕,爬上了陈悻的手指,用食指在她的手背上慢慢地画着圈圈。他突然低头吮住了陈悻的手指,一遍又一遍地亲吻着她瘦骨嶙峋的手。余桦脸色绯红,嘴角轻轻地抽搐着。陈悻不知所措地看着他,不知该怎么回应。余桦的手抚上了陈悻瘦弱的背,那里是高耸的蝴蝶骨。余桦把陈悻的袖子高高撸起,细细地亲吻着她纤细的手臂和稀疏的汗毛。余桦把陈悻的丝袜慢慢地褪下,把她瘦骨如柴的脚踝捧在手心里,反复地舔着她的趾骨、胫骨、膝盖,嘴里喃喃自语着说,哦,宝贝,你是件天生的艺术品。半晌后余桦仰起头说:做我的女王好吗?让我来救赎你。陈悻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,或许说了,或许没说。可说没说又有什么关系呢?无论说点什么都改变不了事情的快速发展。陈悻的脑子在迟钝地转动着,她甚至在脑子里甩了余桦一百个耳光。可事实是,她不动声色地看着余桦一遍遍地亲吻她的骨头。他的头发沾着口水,粘到了他的脸上,跑进了他的嘴里,湿漉漉的。他就像一个嗜血的动物。

余桦突然停下了所有的动作,他一阵风似的刮进了卫生间。门没有关上,陈悻清楚地听见了余桦小便的声音,然后是皮带扣的声音、衣服抖落地面的声音,还有水声。陈悻睁大着空洞的眼睛躺在床上,每变化一种声音,陈悻就在心里大声地告诉自己一次,你逃不掉了,束手就擒吧。陈悻觉得自己像一个等待着嫖客的。

门“砰”的一声被推开,余桦像条没烤熟的热狗一样站在了卫生间的门口。他对陈悻展露出风情万种的笑容,花蝴蝶一样轻盈地朝陈悻飞来。陈悻不打算拒绝,也不忍心拒绝眼前这个花枝招展的男人。她干脆放弃思考,放松四肢,用本能去迎接眼前的这个古怪的男人。他将拿什么来拯救她?肉体的碰撞真的能带来灵魂的悸动与唤醒生命的激情吗?她期待着答案。

余桦似乎对突起的骨头都很感兴趣,他窸窸窣窣地吸吮着所有的骨节处。他长时间停留在陈悻的胸口,把头埋在她的肋骨那里,用嘴唇和牙齿轻轻地磨蹭着她的每一根肋骨,一遍又一遍地轻啃着她的每一根肋骨,像执行着某种仪式般的虔诚。余桦开始发出呻吟,声音越来越大。陈悻的鸡皮疙瘩爬了一身,她感觉到髋部的骨头被咬得生疼生疼的,她尖叫一声坐了起来。余桦歪着脖子从她身上抬起头来,目光迷离着,嘴唇因长久的吸吮而变得鲜红,他半张着嘴,头发混杂着口水粘在他的嘴角。陈悻觉得眼前的余桦就像一头狼,涎着口水,虎视眈眈地看着身下的猎物。陈悻又躺了下去,她瞪大眼睛,咬紧嘴唇,等待着恶狼伸出尖牙,揭开她的皮肉,贪婪地吞噬着她的血肉,舔着她的骨头,直到每一根骨头都舔得发白,露着寒光,长出绿毛。

没爱的性真他妈的像一场施舍。陈悻狠狠地诅咒着。

陈悻想起了一个关于龙的传说。许多年前,当龙统治着世界的时候,人类要定期向龙进贡年轻美丽的女子,以祈求龙的护佑与和平。每当恶龙得到年轻女子之后,就把她放在祭祀台上,用烈火焚烧女子的身体。女子在烈火中挣扎、痛苦、毁灭,直到最后涅槃重生为一龙婴,以此为龙族繁衍后代。

陈悻觉得自己就像那祭祀台上的贡品。


酒店的浴室是用透明玻璃隔成的。我侧躺着,看着正在里面冲澡的余桦。余桦在认真细致地洗头、洗澡、吹头发、刷牙、刮胡子。他一次又一次地用酒店廉价的沐浴液反复地搓洗着裆部。一个小时后,余桦从洗手间里伸出个脑袋问我:你带毛巾来了吗?我说没带。他用前脚掌着地,像只跳蚤一样从卫生间里弹跳了出来,裆部那里堆满了白色的泡泡。余桦一脸嫌弃地说酒店的毛巾太脏了不能用,抓起桌上的一盒抽纸又踮着脚跳进了卫生间。我说:抽屉里有鞋呢,你疯跳什么呢?他说:酒店里的鞋子不能穿,脏!余桦用抽纸细细地擦拭着脸和身体,擦拭着身体的每条缝,连脚丫子都没放过。卫生间里的纸末扔了一地。当最后一张纸被用掉后,余桦凑近镜子照了又照,撩了好一阵头发,还张开嘴看了看牙齿,走到门边时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臀部,才满意地踮着脚走了出来。他瘦瘦高高的身体弓着,让我想起了螳螂。

余桦赤身地跳上另一张床,单脚着床,一蹦一蹦地穿着他那条宽大的花裤衩。我仍然侧躺着,看着对面床上高高在上的他。余桦穿好了裤衩,在有弹力的床上使劲地蹦了好几下,突然一屁股坐在了床上。可能是用力太猛,又或者不知是压了哪了疼了,他咧了下嘴说,没想到这么高。表情像小孩被猫抓了,一脸的懊悔与嫌弃。余桦快速地钻进了我的被子,俯身看着我。他的脑门上粘着一大块纸片,干巴巴地紧贴着,让他看起来像个傻子。我使劲地抠了好一阵子才弄下来。我想起今天他脑门上粘着的那块纸片,没准是他昨夜也在酒店里和哪位艺术家一起,不敢用酒店的毛巾,用纸来擦拭身体而留下的。我突然一阵反胃。

余桦平躺着和我讲故事。他说在他教书的学校曾经发生过一宗命案。一天中午,一男生潜进了女生宿舍偷东西,当时其他人都外出了,只有一女生在睡觉,女生突然醒了,发现男生后就大叫。余桦突然停住,问我:你猜后面怎样了?我说:男生把女生给杀了。余桦凑近我耳边小声地说,男生把女生先杀后奸了。一股寒意从我体内翻腾而起。

余桦又讲了一个故事:一对恋人去河边玩,女孩不小心掉进了河里,男孩跳进河里去救她,可他摸了许多次却只摸到了很多把水草,最后他只好上了岸,而女孩死掉了。几年后他再回到了女孩出事的地方,看见一老头在河边钓鱼,他问老头说,这里水草这么多,怎么能钓到鱼呢?老头冲他古怪地笑了下说,我在这里钓了十几年鱼,可从没见过有水草。男孩一听就呆住了,最后男孩跳进了河里,死掉了。

余桦转过头来问我,你知道男孩为什么会吗?我说不知道。他说,因为老头说河里没有水草时,男孩才知道当时自己抓到的是女孩的头发而不是水草,他本可以救到她的,却放弃了,他觉得是自己亲手杀死了女孩,他无法原谅自己所以才的。余桦说这是个犯罪心理测试题目,能很好地推理的人一般心理多少会有点毛病。我问余桦他能否推理出答案吗。余桦说10个犯罪推理故事他全部能猜出答案。他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。我突然想起开的房间是在酒店最高一层的最后一间,整层楼空荡荡的,心里无端地一阵慌乱。我假装找水喝离开床铺。房间里有面极大的镜子。我站在镜子的前面,边喝水边看着镜子里的余桦。我连镜子也感觉到不安全了,总觉得那女孩就站在我的身后,一束束黏糊糊的水草从她身体的周围冒了出来,紧紧地缠上了我的脖子。

一回头,看见余桦正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看。他一伸手把房间的灯全部熄灭了。我惊骇得头皮都发麻了,手脚也发麻了,感觉千千万万只蚂蚁爬上了我的身体,我打了好几个寒战。我逃也似的回到了床上。我俩沉默着,整间卧室也沉默着,像一艘沉睡在海底多年的朽船,只待轻轻一拨,就会灰飞烟灭。余桦的呼吸声越来越沉重,他凑近了我,在我耳边沙哑着嗓子说,怕吗?我说,为什么怕?他说,你就不怕突然从有到无了?我问他什么叫从有到无。余桦的手慢慢地爬上了我的脖子,掐住了我。他啧啧地笑着说,是什么感觉?我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,一开始是无法预测事情结果的害怕,慢慢地却发现有点莫名其妙的兴奋。我在黑暗中瞪大了眼睛,奇怪自己竟然期盼着有点什么新奇的事情发生。突然觉得自己的思维又开始活跃了,恐惧与刺激使我产生了几近癫狂的创作欲望。我的脑子里甚至开始构思自己下一幅画的内容,而这些内容前所未有地充满了新鲜的血液与骨骼,既冰凉又鲜艳。我下意识地抻长了脖子,说,使点劲儿。余桦放在我脖子上的手松了下,说,陈悻,你也是个奇葩。我能想象出余桦吃惊的表情。我咧了下嘴说,我们是同类,不是么?余桦说,你真的一点都不怕?我说:怕,我怕在死去的时候自己还没穿上衣服。

余桦在黑暗中静止了一会儿,然后他开始搜索着我的嘴唇,在我干燥的唇上碰了一下。他响亮地打了一个饱嗝,一阵浓郁的大葱味迎面袭来,把我呛得拼命地屏住了呼吸。我嫌恶地转过头去。余桦问我,怎么了?我说,我累了。他说,我希望你睡着得比我早,我讲故事给你听吧。

余桦说大学毕业后他回到了B县教美术,当时县里一领导的女儿看上了他,说只要他愿意他将会有美好的前程。余桦说他怎么可能和那女人结婚呢,那是一个恶俗的物质的没有灵魂与情操的躯壳,和她在一起将是对他才华与人格的侮辱与毁灭。余桦说他最后娶了一乡下女子。我说,你俩有共同语言吗?余桦答非所问地说,她是个处女。我说,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有处女情结。他说,真是没想到,为了理想我的生活会变得如此清贫,米开朗琪罗为了一块面包给人日以继夜地画白色雏菊,莫扎特为了几十块钱发着烧给人口述曲谱,我为了买颜料半年没吃过早餐。物质清贫还好了,感情也清贫,原来婚姻他妈的真是爱情的坟墓。我想说你俩那是爱情吗?那不过是一场各取所需的合法同居。

他说,那天,我站在三十三层楼顶上,我想我只需要往下轻轻一跃,我将以最轻盈与最有尊严的方式与这个丑陋的世界告别。

你跳了没?

他说,人生真的不能犯一丁点儿错,即使你找了一万个理由来原谅都不可能做到。只有到你折磨自己到筋疲力尽的那一刻,到你要死的时候,才是真正能停下来的时候。

你跳了没?

他说,很多事情只有在你快要死的时候才想得分明,跳楼的人不应该选择太高的楼层。当你跳到一半的时候万一突然不想死了,后悔都已经来不及了。

你到底跳了没?

在余桦的类似忏悔的自言自语中我迷糊睡去。余桦的手一直放在我的脖子上。


陈悻一觉醒来,已是上午七点半。陈悻习惯了在这个点醒来。房间的窗帘没拉严实,强光从缝隙挤了进来,洒在白床单上,晃得眼睛生疼的。旁边的位置是空的,余桦不知何时离开了。枕头上散落着几根长头发,酒店廉价洗发水的味道从枕头上一阵阵地散发着。这一切证据确凿的痕迹让清醒着的陈悻无处可逃,昨晚的一幕幕像场心照不宣的闹剧。也许情感干渴得太久的人也会像关久了的囚犯,恨不得在大街上随便拉个人就把贞操拱手相让。洗漱完毕后,拎上行李包,陈悻愣住了。包变轻了,拉开一看,只剩了一沓仿真阴钞,陈悻记得自己明明放了十沓进去的。经过卫生间时,里面一片狼藉,到处是纸屑。陈悻想起了余桦脑门上的纸片,高度近视的余桦没准又额头上粘着纸片跑到街上去了吧。而且,怀里还揣着一沓“钱”。


这死人的节过得可比活人的热闹多了,乡下的田间小径、山上路边到处是浩浩荡荡的祭祖队伍。陈悻很纳闷,平时这鸟不拉屎的小山村咋一下拥出了这么多人。挑着担的疾步如飞,开着摩托车的往死里摁着喇叭,大伙儿不约而同满脸的心急火燎。人丁兴旺的家族出动有十几号男丁,脸上写着俩字:神气。妇女们手里拖着个流着鼻涕的娃,背上还驮了一个。大红的花背带从背后往胸前绕,紧紧地绑了个“米”字,把勒得高高耸起,走起路来颤颤巍巍的。近百支队伍浩浩荡荡地会师于各处墓垌,一家比一家阔气,一家比一家排场。轿车、别墅、飞机、元宝等阴府专用物品一堆一堆地往祖先坟前烧,鞭炮从坟头绕到坟尾又来回绕了几个圈才摆得下,像过年一样地烧了个震耳欲聋。小男孩爬上坟头,去捡没响的鞭炮和摘那一扎扎迎风飞扬的纸钱签,被正对着祖先虔诚地磕头和嘴里振振有词的老娘,扬起蜡黄的脸,嘴里放鞭炮一样地大声呵斥着:小兔崽子你给我滚下来,别踩了你祖先。小男孩一脸的疑惑:祖先睡地里?不被泥巴给堵了鼻子嘴巴?他真能吃到东西吗?他娘回答不上来,一时气急。咬牙骂骂咧咧的,上去劈头就是一耳光,硬揪着耳朵把她儿子给拎了下来。

陈悻的堂哥从筐里拎出一卷鞭炮时,陈悻忍不住说:这么吵闹的,祖先们还能好好地吃饭吗?堂哥愣了一下,像看怪物一样地看着陈悻。闲聊时,陈悻问起堂哥余桦境况如何。堂哥一脸神秘地说:三年前他家出事了,他老婆嫌他窝囊跟了一包工头。有一天他老婆和包工头幽会时被他抓了个现场,包工头连裤子都没来得及穿,被他提了把菜刀追了半个县城。据说包工头扬言要找人做了他,之后就没人再看见过他了。陈悻一阵惊愕,回不过神来。堂哥把陈悻带回来的那沓仿真阴钞,摆在坟前准备点燃。突然一阵阴风刮来,阴钞被吹得满天飞扬,堂哥嘴里骂着娘,肥胖的身体往空中扑腾着,想抓住那些阴钞。

陈悻无端端打了个哆嗦,她怔怔地凝望着满天飞舞的阴钞,幽幽地说:让钱飞一会儿吧。




ID:hongdou-197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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稿

散文:hongdousw1972@163.com

小说:hongdouxs1972@163.com

诗歌:hongdousg1972@163.co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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