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植物是勇敢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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楼主

有天我突然意识到,当黑夜降临,我躲进有灯光的屋子躲避黑暗时,我的植物躲不了。它们仍然站在远处,面对令活物恐惧的黑暗。

植物是很勇敢的。它们落在哪里就生在哪里,敢于面对这里的一切。一切,指的是,包括白天与黑夜。每一分每一秒,它们都靠自己,亲身经历日与夜,没有一秒怯战,没有一秒逃避。

动物到了危险和休息时,会躲在自己构建、自己熟悉的巢穴里。人会逃避黑夜。动物动物,会动的就叫动物。会动的,能走遍许多地方。就算是一个生活范围很小的生物,也会走遍它能力所及的小地方——它们从不像植物一样坚韧、一样勇敢,敢面对同一个地方的,笼罩世界的、无言的黑夜。

它们敢在黑暗里站着不动,站好几个小时,迎来日出。太阳光普照,它们又敢面对烈日骄阳。有风霜雨雪,它们都敢面对。昆虫飞来,动物走过,啃一口,侵染植物:它们都走不脱。它们也不出声。不出声,不移动,只是观察世界。如果植物有意识,如果人的精神能附着在一棵植物之上,如果人能站在原处不动,体会植物的生活,会更加的体会到这世界吧。体会到阳光是怎样一点点升起、一点点变亮、一点点散发热度到炙人的程度;体会到每一丝微风拂过身体的感受;体会到周遭的每一点声音。体会到潮湿和干燥,体会到雨点击打叶片,气息浮动在空气中。

每一点一滴,你都不会错过。

而活物几乎都错过了。

不对,除了人类之外,别的活物并不会真的错过看见这个世界。野生动物的生活朝不保夕,哪怕是来过千百次的环境,这一次也可能变得危机四伏。野生动物要随时保持警惕。城市里观察不到别的野生动物,但观察野鸟的飞行、姿态,也能体会。那天在窗前,我看见一只斑鸠在飞。我知道它。虽然斑鸠不是行动灵巧的鸟儿,可我知道,一旦它发现了什么看似有威胁的东西,或者什么东西突然移动、什么光线颜色突然闪过,它就会突然改变自己的飞行路径,飞到别的地方去,或者受惊干脆逃得远远的。那天,还好,周围没什么威胁。于是那只斑鸠就非常舒展、非常自然地,以斑鸠的姿势下降,减速,再重新飞起,斜冲向对面楼顶雨阳篷。到了并不就安宁了;它用小眼睛警惕地看着,转了几个身,打量着周围的世界。

人类寻求稳定,寻求生命的预期框架。构建出安稳的、可控的、人造的世界,在其中安排生活。人不需要去看。世界就是这样,没有危险,没有意外,没有出乎意料。不必左顾右盼,不必像动物一样,全神贯注,时时警惕,在醒着的时候一刻不得息。

可令人害怕的就是,无常并未远去。人惧怕老虎,惧怕毒蛇毒虫。这些是本能,刻在基因里,不需学习。当今世界,城市里没有老虎;我们觉得安全。但是,汽车,并不比老虎更安全。文明时间短,我们没有学会惧怕汽车,尽管它是人类环境中货真价实的无常杀手。

人不需要像动物那样警惕。不需要打量。不需要时时刻刻都重新体认身边的世界是何模样。我们可以闭目塞听地生活——前一日,今日,和明日,可以几无区别。那么,即使并无无常,生活到鹤发鸡皮的终点,平庸也磨去了生的意义。活在世界里,却看不见世界。活在心灵里,却感不到心灵。那么,活了些什么?

那么,我能活出些什么?什么时候是算是活出了自己,什么时候能实践出生的意义?

写出,爱过,见过,做过,可无憾。

有天高强度工作后身体不适,心脏猛跳,遍感虚弱,感觉就像前人描写过的猝死。我会这就死么?如果这就死了,就太亏了。我亏的不是看不见世界的风景,而是若此时逝,已写出的,百不及一。即使许多念头已在脑中;但未曾存在的,就没有存在过。

而何时可写作?长大才知道有这么多限制条件影响着生活,不是我拿出一支笔就时时刻刻可作,不是我发起愿心就有机缘。有一日,想散步休憩,但行走三公里,不觉清爽,但觉疲累。常常疲累。疲累时,大脑的许多部分似乎已经被张网围捕,以镣铐捆绑起来,不许起而作。就连身体都只有一小部分可动。就用剩余的一小部分,用仅余的一小部分思考,写作。

急着写么?这是一个矛盾。抓住这条命,写出来,写出,无常不可预计,早早写出,写出的才存在;而一生很可能很长,不要着急,不要急于一时,不要量死自己,相信自己会越写越好,会写出有价值的东西。这是个矛盾。

我能写出来吗?我到底能写出来吗?我写的到底算个什么玩意?我能写出的会是什么玩意?

我曾安慰自己,我常安慰自己,十年前的我预见不到十年后的我,五年前的我预见不到五年后的我,就连两年前的我也预见不到两年后的我。那我焉能推知两年后我能写出什么,五年后我能写出什么,十年后我能写出什么,二十年后我能写出什么,这一生我能写出什么。我预见不到,那么为何早早怀疑。

这世间没有预测药,也没有作弊器。我不能偷偷用水晶球看一眼十年后的狗狗。一旦偷看,就会改变现在。我只有现在写;未来没法猜。没有人可以等待未来。未来靠现在就塑造。

那么,写。

年复一年生活十数载,同样的小公园失去魅力,桃红柳绿芳草碧水,在第一次看到时照亮我的心,第二个春天再见,则没有了意义。无事新,无物新,而我在新中才觉得活。

不论精神,不论实体,我在新中才觉得活。

我写过老家的人,在同一片平原上,看同一轮太阳,落下,升起。看阳光照在同一片绿油油的庄稼上,再看夜色变浓,蓝色加深,覆盖整个大地。一年年,如一株植物,不错过这里的一分一秒。那次我想,我理解了安土重迁的意义。

但现在我想,不行,我不可以。我并不是安土重迁者。我所想要的是拥有一切。

我看到天色已暗,太阳离开了,它去照耀另一方的土地。它去了哪里,它要照耀的是哪里?我们被抛弃了,它将前去,唤醒另一片尚在沉睡的土地。那片土地是什么样子?那里的人如何清醒?那里的清晨有怎样的空气?那里鲜花如何盛开,那里有什么样的河流和山脉?

日光灯管是虚假的,它让你看不见晚霞看不见天色逐渐暗淡,清凉的蓝变成暗淡的深蓝,灰色的蓝,灰暗的深蓝。你不知什么叫一天过去,如果你看不见天色渐暗,如果你看不见太阳真是在一点点远离你,霞光先是灿烂照耀随后收起,稍一分神,几分钟过去,天色已不一样。太阳,大火球,带着光明滚走了。黑暗接管大地。

太阳是无情的,它一直在走。抛弃旧有的,将它留给黑暗。撒向新的地方,将黑暗驱离。而每当太阳落山,我就被留下了。

换句话讲,太阳没有离开,是地球又转动了,转向不可避免的终点,向终点走去。蚊蝇,细菌,微生物,不计其数的活体,都是渺小的一撇生活在地球上,一个几十亿年的巨大球体。它在乎么?天地不仁。它哪里在乎呢。

可不能这么衡量。地球它没有意识。它不知道存在。它看不见。而我知道。我看见。

我想看这里的阳光与黑夜。我想看那里的阳光与黑夜。我想看见每一种花朵,每一条溪流。我想去走,去听,去看。看见每一片被唤醒的土地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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